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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公里外的余生

admin 美文故事 2025年12月19日

1.流水线上的机械嗡鸣像永不疲倦的蜂群,在陈欢的耳膜上筑了巢。已是晚上九点半,

深圳宝安这家电子厂的车间里,日光灯惨白的光线下,

他的手指还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将细小的电容***电路板第三排的孔洞中,一秒两次,

一天九小时。“陈欢,下班了!”线长操着湖南口音喊道。陈欢松开手中的电路板,

手指僵硬得像是别人的。他随着人流走出车间,厂服后背深蓝处被汗浸成了黑色。

2011年的夏夜,深圳的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十人间的宿舍里,

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洗发水的味道。陈欢爬到自己的上铺,

从枕头下摸出那部诺基亚5300,滑盖的,红色边条已经磨损得露出了白色塑料。

这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二手货,里面装着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亮起。“您有一条新消息。”陈欢熟练地登入**,2G网络慢得让人心焦。

蓝色渐变界面上,一个陌生的头像在闪烁——是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背影,站在海边。“你好,

我是‘可欣’,王可欣。阿强给我的号,说你是他老乡。”陈欢的手指在按键上停顿。

阿强是他高中同学,在隔壁厂做仓储。上周喝酒时,

阿强神秘兮兮地说要介绍个女孩给他认识,“文员,有文化,和你一样喜欢看书”。

他点开资料:女,20岁,江西九江。个性签名是一行火星文:“{蒶嫒怺卟哙汾掱,

洳淉嫒,請堔嫒}”。陈欢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回了句:“我是陈欢。阿强提起过你。

”发送成功。他把手机放在胸口,盯着上铺床板的木纹。宿舍里,

有人在用***外放《爱情买卖》,有人争论着明天放假去不去网吧。五分钟后,

手机再次震动。“听阿强说你在看《平凡的世界》?我也喜欢路遥。”陈欢一下子坐起身,

头撞到上铺床板也顾不上疼。在这个每天谈论工资、加班、哪个厂妹子多的环境里,

已经很久没人跟他提起过书了。“看到第三部了。孙少平在煤矿那段,特别真实。

”消息发出去后,陈欢盯着屏幕,直到眼睛发酸。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回复时,手机又亮了。

“我更喜欢田晓霞。觉得她像一束光,可惜路遥把她写死了。你上夜班吗?”“刚下。

你在办公室应该比我轻松吧?”这次回复得很快:“才不呢,今天做报表到八点,

宿舍都快关门了。不过比流水线好点,至少能坐着。”陈欢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创造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宿舍的嘈杂渐渐退为背景音。“你喜欢深圳吗?”他问。

过了几分钟:“不喜欢,但需要它。家里弟弟上学要钱。你呢?

”陈欢想起了老家湖北那个山村,父亲在建筑工地摔伤后一直卧床,母亲种着几亩薄田。

他高二辍学南下,如今是第三个年头。“一样。”他只回了两个字,却觉得已经说了很多。

对话就这样开始了。他们聊路遥,聊各自厂里的趣事,聊食堂里永远少油少盐的饭菜。

陈欢得知王可欣是中专毕业,学会计,在厂办公室做文员,比他早来深圳一年。

“你**空间里那篇《远方与苟且》是你写的吗?”王可欣突然问。陈欢脸一热。

那是他半年前写的随笔,矫情地感慨生活与梦想的差距,设为私密日志,

不知怎么被她看到了。“随便写的...很幼稚。”“我觉得很好。

特别是那句‘流水线流走了时间,却流不走心里那点不甘’。”陈欢感到一种久违的共鸣,

像在荒漠里走了很久,突然遇到一个同样口渴的人。“你相册里那张海边的照片,

是在哪儿拍的?”他鼓起勇气问。“大梅沙。去年国庆和室友去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海。

”“我也没看过海。”陈欢打下这行字时,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马尾辫的背影,

海风吹起她的发梢。“那下次一起去?”消息弹出时,陈欢的心跳漏了一拍。还没等他回复,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开玩笑的啦,别介意[表情]。”陈欢有些失落,

却还是回道:“好啊,等放假。”宿舍的灯突然灭了,十一点,准时断电。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陈欢的脸,明明灭灭。“断电了,我手机快没电了。”他发消息。

“我也是。那...明天聊?”“明天聊。晚安,王可欣。”“晚安,陈欢。

”手机电量在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后彻底耗尽,屏幕暗了下去。宿舍里传来鼾声,

窗外是深圳永不熄灭的灯火。陈欢把发烫的手机贴在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跳动,

像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终于感受到了春天的温度。他不知道的是,

在离他三公里外的女工宿舍里,王可欣也将手机轻轻按在胸前,

嘴角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窗外,两个宿舍之间的夜空中,

无数看不见的信号正载着这个城市里成千上万的孤独与期待,

穿梭在2011年潮湿的夏夜里。第二天流水线上,陈欢的手指依然重复着每秒两次的动作。

但今天,每一次拿起电容时,他都会想起昨晚那句“下次一起去”。电路板在传送带上流动,

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大梅沙的海。线上的监督员走过,他赶忙收敛心神,却在下班**响起时,

第一个冲向了宿舍——那里有充电器,和一场刚刚开始的、未知的缘分。

诺基亚5300重新开机,**登录,没有新消息。陈欢有些失望,

但还是发了一句:“下班了。你今天加班吗?”五分钟后,手机震动。“刚忙完。

你们食堂今天吃什么?”陈欢笑了,手指在按键上飞快移动:“土豆烧鸡,

鸡是传说中的那种。”“我们也是!不过我们的鸡更传说,全是骨头。”就这样,

深圳的流水线依然轰鸣,办公室的键盘依然敲响,但在这个2011年的夏天,

两个年轻人的世界里,第一次有比工资条和加班费更值得期待的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2.陈欢在厂门口第三棵榕树下已经站了十五分钟。

他换了唯一一件没有工厂logo的T恤——浅蓝色的,领口有些松懈了。

手里提着两杯奶茶,塑料袋被手心的汗浸得发软。下午五点四十分,

电子厂下班的人潮正往外涌。女工们穿着同款的粉色工装,像一片移动的樱花树林。

陈欢努力辨认着每一个相似的身影,心跳快得像是流水线上失控的机器。“陈欢?

”声音从右侧传来,清亮,带着一点不确定。陈欢转过身,看见一个女孩正望着他。

她没穿工装,而是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马尾辫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和**头像里那个海边背影一模一样,只是更鲜活,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王可欣。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感觉像是在念一个咒语。她笑了,

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等很久了吗?”“没有,刚到。”陈欢撒谎了,递过奶茶,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买了原味和红豆。”“谢谢。”王可欣接过红豆那杯,

吸管戳破塑料封膜的声音在喧闹的人声中格外清晰,“你怎么过来的?”“骑车。

”陈欢指了指旁边那辆二手自行车,漆掉了大半,“七公里,不算远。”事实上,

他提前两小时出发,迷了一次路,又在路边水龙头下洗了把脸,重新整理了三次头发。

王可欣眨眨眼:“那带我逛逛?我来这边半年,还没好好看过这个工业区。

”他们沿着厂区外的道路慢慢走着。六月初的深圳,傍晚的风还带着白天的余热,

路边的白玉兰开了,香气混着工业区特有的金属和机油味道。“你比我想象中高一点。

”王可欣说,小口喝着奶茶。“你比我想象中...”陈欢卡住了,他想说“好看”,

但觉得太轻浮,“...爱笑。”这话让王可欣笑得更明显了:“网上聊天又看不见表情。

”他们聊起各自厂里的趣事。陈欢说起他们线长今天早上打瞌睡,

差点把一批电路板装反;王可欣则讲办公室里的会计大姐,总爱给她介绍对象。

“她说厂里的小伙子靠不住,要介绍她侄子给我,在老家当公务员。”王可欣摇摇头,

“好像女孩来深圳就是为了嫁人回老家似的。”陈欢心里一动:“那你想回老家吗?

”王可欣沉默了一会儿。路灯在这时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晕染在她脸上。“不知道。

家里希望我回去,但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她转头看陈欢,“你呢?”“我想攒点钱,

学点技术。”这话陈欢没跟任何人说过,“修手机或者电脑。

我们村里有个人在县城开了个维修店,生意还不错。”“真好。”王可欣轻声说,

眼神里有种陈欢看不懂的东西,“有目标真好。”他们走到工业区边缘的小公园,

其实算不上公园,只是一小片草地,几个石凳,一棵巨大的老榕树垂着气根。

附近工厂的情侣常来这里,因此被工友们戏称为“恋爱角”。在石凳上坐下时,

两人的距离近到陈欢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柠檬香波味道。“你看。”王可欣突然指向天空。

陈欢抬头,透过工业区永远蒙着一层灰雾的空气,隐约能看到几颗星星。“在老家,

这时候星星可多了。”王可欣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弟弟常让我指北斗七星给他看。

”“你有弟弟?”“嗯,小我五岁,今年中考。”王可欣咬了下吸管,

“爸妈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我来深圳,一半是为了他的学费。

”陈欢想起自己卧病在床的父亲和日益苍老的母亲,那种熟悉的沉重感又回来了。“我懂。

”他说,然后补充道,“但你还是你,不只是姐姐,也不只是女儿。”王可欣转过头看他,

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那一刻,陈欢很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最后只变成一句:“奶茶好喝吗?”“好喝。”王可欣笑了,“就是太甜了。

”“下次买少糖的。”“还有下次?”她挑眉。

陈欢的脸一下子热了:“如果你愿意...”话没说完,王可欣的手机响了。

**是当时流行的《荷塘月色》,但在此时的氛围里显得突兀。她看了一眼屏幕,

表情微变:“我妈。”接通电话,王可欣用的是家乡话,

只能听懂零星的词语:“工作...还好...钱...下个月寄...”但语气他能听懂,

那种小心翼翼的、报喜不报忧的语调,和他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时一模一样。突然,

王可欣的声音提高了些:“我不回去...见面?妈,

我说了现在不想考虑这个...”她走到一旁,背对着陈欢。陈欢看着她的背影,

马尾辫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握着手机的手很用力,指节发白。几分钟后,她挂断电话,

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才转过身来。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但有些勉强。“家里电话?

”陈欢问。“嗯。”王可欣坐回石凳上,奶茶已经不那么冰了,“让我国庆回去,

说安排了相亲。”空气突然安静了。远处传来工厂晚班交接班的**,悠长而沉闷。

“那你会回去吗?”陈欢听见自己问。王可欣看着手中的奶茶杯,

塑料壁凝结的水珠一颗颗滑落:“不知道。他们总是说,女孩子青春短,要趁早定下来。

”她顿了顿,“说我在这边打工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回去嫁个靠谱的人。

”“那你自己怎么想?”陈欢问,心跳如鼓。王可欣抬头看他,眼睛里有挣扎,

也有一种倔强:“我想...至少再给自己一年时间。看看能不能...有没有别的可能。

”她没有说“别的可能”是什么,但陈欢觉得,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那些深夜**聊天里谈到的书、海、远方,和此时此刻手中的奶茶一样真实而脆弱的东西。

天完全黑了。陈欢看了看手机,八点半。“我该回去了,”王可欣站起来,“宿舍十点关门。

”“我送你到厂门口。”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走到那棵榕树下时,

王可欣突然停下:“今天谢谢你,陈欢。奶茶,还有...散步。”“该我谢你。”陈欢说,

“谢谢你来见我。”王可欣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网上聊了那么久,总要见见的。

不然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那我是吗?”“暂时不是。”她眨眨眼,“下周我休息,

如果你不加班...”“我不加。”陈欢抢着说,然后觉得自己太急切了,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说,应该不加。”“那再联系?”王可欣晃了晃手机。“好。

”陈欢看着她走进厂区大门,粉色工装的人流已经散去,她的白色衬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挥了挥手。陈欢也挥手,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回程的七公里,

陈欢骑得很慢。夜风拂过发热的脸颊,手里的奶茶杯已经空了,但他舍不得扔。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极了这不确定的人生。快到宿舍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消息,来自“可欣”:“今天很开心。PS:你真人比网上会说话。

”陈欢把车停在路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你也是。晚安。”他抬头,

工业区的夜空依然灰蒙蒙的,看不到星星。但陈欢觉得,

有什么东西在那个看不见的夜空里亮了起来,微弱,但固执地亮着。只是当他走进宿舍,

听到室友们讨论这个月加班费能拿多少时,王可欣母亲电话里的那些话又隐隐在耳边响起。

现实像一张无形的网,而他们刚刚开始的,不过是在网的缝隙间,小心翼翼地牵起了一根线。

但此刻,紧握着手机的陈欢想,有一根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3.第三章:每周六的7公里奔赴七月到十月,深圳从酷热转入微凉,

陈欢自行车胎的花纹磨平了一圈。每个周六晚上六点,他准时出现在第三棵榕树下,

像上了发条的钟。今天有些不同。陈欢的车篮里除了奶茶,还多了一个红色塑料袋,

里面装着他跑遍三个工业区小店才买齐的东西:面粉、羊肉、香菜、海带,

都是王可欣点名要的。“你真的会做烩面?”上周在**上,王可欣问。“我妈妈教过我。

”陈欢回复,“你想吃?”“想尝尝你家乡的味道。”为了这句话,

陈欢花了两天时间回忆母亲的做法,甚至在午休时用纸笔记下步骤。现在,食材在手,

他却紧张起来,王可欣租的那间小屋子,他还没去过。“今天去我那儿吧。”她发来消息,

“我室友回老家了。”陈欢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回了个“好”。六点十分,王可欣出现了。

她今天把头发放了下来,披在肩上,穿着浅***的连衣裙,陈欢第一次见她穿裙子。

“买齐了?”她探头看车篮,发梢扫过陈欢的手臂,留下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嗯。

还多买了香菜,不知道你吃不吃。”“吃。”王可欣笑了,“走吧,不远,走路十分钟。

”她租的房子在工业区边缘的一栋农民房里。楼道狭窄昏暗,

墙壁上贴满了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三楼,铁门推开,是个不到十五平的单间。

但陈欢走进去时,愣住了。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一张单人床,床单是淡蓝色的,

印着小碎花。窗台上摆着几个矿泉水瓶剪成的花瓶,插着路边采的野花。

小桌子上盖着格子桌布,旁边有个简易衣柜,门关着,但缝隙里能看见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最让陈欢惊讶的是墙角的小书架,真的用木板和砖头搭成的三层架子,

上面整齐排列着二三十本书。“坐。”王可欣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凳子,“地方小,别介意。

”陈欢放下塑料袋,目光还停在书架上:“这些书都是你的?”“嗯。有的是从旧书摊买的,

有的是同事不要的。”王可欣拿出一个小电锅,“我这里只有这个,能做烩面吗?”“能。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转身都要侧身。陈欢洗菜,王可欣和面,她说要帮忙,

但其实完全不会,面粉沾了一脸。“应该这样。”陈欢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背,

引导她揉面的动作。两人的手都停住了。电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你...你教我。”王可欣轻声说,没有抽回手。陈欢的手心出了汗,

但还是慢慢带着她的动作。面团在两人手下逐渐变得光滑,这个过程中,

他们的肩膀挨着肩膀,呼吸声在安静的小屋里清晰可闻。“好了。”陈欢终于松开手,

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仪式。烩面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陈欢切菜,王可欣摆碗筷,

偶尔手臂相碰,两人都会微微一怔,然后装作若无其事。面端上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王可欣拉上碎花窗帘,打开小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小的桌子。“尝尝。

”陈欢紧张地看着她夹起第一口。王可欣吹了吹,送进嘴里,咀嚼,然后眼睛亮了:“好吃!

真的,跟我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陈欢松了口气,自己也吃了一口。味道其实普通,

羊肉不够新鲜,海带泡得有点久。但在这个小房间里,在台灯的光晕下,

这碗面有了特别的意义。“你经常自己做饭?”陈欢问。“偶尔。大多数时间吃食堂,省钱。

”王可欣又夹了一筷子,“不过以后可以多做了,反正你...”她没说完,但陈欢懂了。

以后,这个词让他心里一暖。饭后,王可欣拿出一个小本子:“看,我这周去问了。

”“问什么?”“开个小店需要多少钱。”她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

“工业区门口那个小铺面**费两万,装修简单点五千,

进货...”陈欢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台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她已经在计划未来了,一个包括他的未来。“如果省一点,”王可欣继续算着,

“我们俩的工资,加上年底奖金,明年夏天应该能攒够。”“开什么店?”陈欢问。

“卖手机配件,兼营话费充值。”王可欣眼睛发亮,“我观察过了,这附近没有专门店,

大家都去很远的地方买。而且我会记账,你会修手机,阿强说你在自学,不是吗?

”陈欢点点头,心里却有一丝不安。两万五,对他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他每月寄回家一千五,自己留五百生活费,剩下最多能存三百。王可欣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慢慢来。”他说,不忍心打破她的憧憬。王可欣合上本子,突然问:“陈欢,

你想过结婚吗?”问题来得猝不及防。陈欢差点被口水呛到。“我...我的意思是,

”王可欣脸红了,但努力保持镇定,“如果我们真开了店,

稳定下来...你家里人会不会催你结婚?”陈欢想起母亲上次电话里的话:“欢啊,

隔壁李婶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在老家教书的...”“会吧。”他老实说,“但你呢?

你家里不是让你回去相亲?”王可欣沉默了。她端起碗喝汤,但陈欢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不想回去。”她终于说,声音很轻,但坚定,“不想嫁给一个只见一面的人,

然后生孩子,在县城过一辈子。”“那你想怎样?”“我想...”王可欣抬头看他,

眼睛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光芒,“我想自己选。选在哪里生活,选和谁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陈欢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说“我也是”,

想说“我们可以一起选”,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一句:“面凉了,

我再给你盛点。”洗碗时,陈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塑料的,红色,边角有些磨损。

这是他攒了三个月钱买的,一条银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心形,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这个...”他递给王可欣,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就是...觉得适合你。”王可欣打开盒子,愣住了。几秒钟后,她取出项链,

小心地托在掌心。“帮我戴上?”她转过身,撩起头发。陈欢的手指不太灵活,

扣了半天才扣上。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到她的后颈,皮肤温热细腻。戴好后,

王可欣走到镜子前,那是贴在门后的一片碎镜子,裂了一道缝。“好看吗?”她问,

手指轻轻摸着吊坠。“好看。”陈欢说的是项链,也是她。王可欣转身,突然上前一步,

在陈欢脸颊上轻轻一碰。“谢谢。”她说,然后快速退开,脸已经红透了。陈欢呆立原地,

脸颊被吻过的地方像着了火。小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和远处工厂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九点半,陈欢必须走了。王可欣送他到楼下,

在昏暗的楼道口,她突然说:“下周我生日。我爸妈说要来看我。

”陈欢心里一紧:“来看你?”“嗯。顺便...见见他们托人介绍的那个公务员,

他也在深圳工作。”王可欣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说了我有喜欢的人,但他们不信。

”“那...”“你会来吗?”王可欣抬头看他,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我生日,

我想你也在。”“好。”陈欢毫不犹豫,“我一定来。”回程的七公里,陈欢骑得飞快。

风在耳边呼啸,但他脑海里只有王可欣戴项链的样子,和她那句“我想自己选”。到宿舍时,

室友们都睡了。陈欢轻手轻脚爬上床,摸出手机。**有一条新消息,

来自王可欣:“项链我很喜欢。今天的面,今天的你,我都喜欢。”陈欢把手机贴在胸口,

仿佛这样就能让心跳慢下来。窗外的工业区灯火通明,

夜班工人在流水线上继续着重复的劳动。但在某个小房间里,

一个女孩戴着一条廉价的银项链,在本子上计算着他们共同的未来。陈欢闭上眼睛,

第一次觉得,那七公里不再是一段距离,而是一根线,

将他与某种温暖而真实的东西连接在一起。只是他没注意到,

那条项链的发票还塞在盒底——价格标签上,清晰地印着:128元。

而在王可欣父母要介绍的那个公务员那里,这大概只是一顿饭钱。但此刻,

在2011年秋天的这个夜晚,128元的项链和一碗自己做的烩面,

就是两个年轻人能给彼此的全部真心。4.爷爷病危的消息是在一个周三的午后传来的。

陈欢正蹲在流水线旁检修一台贴片机,手上沾满黑色的机油。

线长拿着他的诺基亚手机走过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家里电话,急事。

”听筒里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方言。

陈欢只听清几个词:“爷爷...医院...快不行了...回来...”挂掉电话时,

他的手在抖,机油在手机外壳上留下五个黑色的指印。他请了三天假,带薪假不可能,

只能请事假,扣三天工资加全勤奖。收拾行李时,

发现能带回家的只有两件换洗衣服和半个月前发的一箱厂里当福利的苹果。

王可欣的电话打来时,陈欢正在火车站排队买票。“你在哪?”她的声音急促,

“阿强说你家里出事了。”“火车站。”陈欢看着售票窗口上方滚动的红色字幕,

“爷爷可能撑不过这几天。”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过来。”“别来了,

你还要上班...”“等我。”四十分钟后,王可欣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候车大厅。

她穿着工装,显然是直接从办公室跑出来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几点的车?”她问。

“还有一小时。”陈欢看着手里的无座票,只有站票了,要站十三个小时。

王可欣拉着他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候车厅里人声嘈杂,

拖箱轮子的声音、婴儿哭声、广播声混成一片。“这个你拿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

塞进陈欢手里。陈欢打开,里面是卷起来的几百块钱,还有一条红绳手链。

“钱是我这个月剩下的,不多。”王可欣避开他的眼神,“手链是我在庙里求的,保平安。

”陈欢握着那个布袋,布料温热,还带着她的体温:“我会尽快回来。”“陈欢。

”王可欣突然抬头,眼睛里有水光,“你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等开了店,

稳定下来...”“我记得。”“那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她说得很快,

像是怕慢一点就会失去勇气,“不等了,不等开店了。你回来,我们就去领证。

”陈欢愣住了。周围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嘈杂的人声退成遥远的背景音。

他看见王可欣咬着下唇,脸颊泛红,但眼神坚定。“我什么都没有...”他艰难地说。

“我只要你。”王可欣握住他的手,“只要你回来。”广播开始播报陈欢那趟车的检票通知。

人群开始涌动,像被无形的手推向检票口。陈欢猛地抱住王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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