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公寓
我搬进青槐公寓的第三天,终于在殡仪馆调休完,第一次完整地走了一遍整栋楼。月租八百,
押一付一,水电全免。看到租房合同时,我以为自己撞了大运,毕竟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
这个价格连个地下室都租不到。可真住进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整栋楼看着有八层,
但电梯按钮只到六楼。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建筑顶部的装饰性阁楼造成的错觉,
实际只有六层,七、八层是封闭的设备层,窗户都是假的。楼道灯常年坏一半,
昏黄的光线把斑驳的墙皮照得像一张张烧焦的人脸。我叫陈默,是个入殓师,
死寂的环境我早就习惯了,可这里的安静不一样,是那种被刻意压下去的死寂,
安静到连一只蟑螂都看不见。入住三天,除了房东,我只见到了四户人。
整栋楼空得像个骨灰盒。第四天傍晚,我刚用电磁炉煮好一锅泡面,
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指甲在挠门。我放下筷子,走到门后。没有猫眼,
我只能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声音停了,几秒后,又响了一下,
这次更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贴在了门上。我猛地拉开门。一个干瘦的老头缩在对面的墙角,
正是住在对门402的老周。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浑身都在抖,
手里死死攥着一本破旧的蓝色手册,封面印着几个已经模糊的字:《青槐公寓住户守则》。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册猛地塞进我手里,然后指了指手册,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疯狂地摇头。
他的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我还没来得及问话,
他就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消失在黑暗里。我低头,
借着楼道昏暗的光看手里的东西。手册边缘有一道暗褐色的污迹,已经干涸发黑,
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是血。更奇怪的是,手册中间几页被暴力撕去,
边缘残留着暗红色的污渍,显然也是血迹。我立刻关上门,反锁。
从抽屉里拿出一双一次性乳胶手套戴上——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接触任何来路不明的体液前,
必须做好防护。手册的纸张泛黄脆裂,像是几十年前的印刷品,散发着一股霉味。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在印刷体的标题下方,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手写字,
力道大得几乎要划破纸背:"别信全部,也别无视全部。"下面是十三条打印的规则,
但编号明显不连续:【规则一:晚上十一点后,绝对不要回应任何猫叫声,
无论它听起来多么凄惨。】【规则二:本公寓没有物业,如果接到自称物业的电话,
请立即挂断。】【规则三:可以与邻居正常交流,但不要接受他们赠送的任何食物,
尤其是肉类。】【规则七:如果看到走廊的灯光变成红色,请立刻返回房间,锁好门,
无论你在做什么。】【规则十二:电梯只能到达一楼和六楼,如果它在其他楼层停下,
请装作没看见门外的任何东西。】【规则十三:不要相信住在404的男人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捏着手册,冷笑一声。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恶作剧。我住401,
对门是402的老周,那404住的是谁?我从来没见过。我把手册扔在桌上,
继续吃我的泡面。热气腾腾的泡面下肚,身体暖和起来,心里的那点寒意也散了。
可当晚十一点零三分,我刚洗漱完准备睡觉,楼道里,真的传来了一声猫叫。
"喵呜——"那声音凄厉、尖锐,被拉得很长,完全不像正常的猫,
倒像婴儿被人死死掐住喉咙时发出的哭喊。我的第一反应是去开门看看。可手刚碰到门把手,
规则一瞬间闪过脑海。我犹豫了。"喵——呜——"声音更近了,就在我门口。我屏住呼吸,
死死盯着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突然,那道光影微微扭曲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门前爬了过去。我浑身一僵,没敢出声。三秒后,猫叫声戛然而止,
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进去。楼道里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我等了足足五分钟,
才鼓起勇气,慢慢凑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灯光依旧昏黄。
但就在我门口的地板上,多了一小撮湿漉漉的黑**毛,猫毛周围的地板上,
正缓缓渗出一滩淡红色的液体。我的心沉了下去。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尖叫声吵醒。
是住在楼下302的王姨。我开门出去,只见王姨披头散发地站在301门口,
指着敞开的房门,语无伦次地喊:"小林……小林不见了!
"301住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叫小林,平时挺文静的。很快,
房东和一个自称保安的人来了。他们查了监控,发现昨晚十一点零五分,
小林拎着一袋垃圾走出房间,进了电梯,按了一楼。但诡异的是,一楼出口的监控里,
根本没有她走出来的身影。她就像在电梯里凭空蒸发了。警察也来了,勘察现场,
但没发现任何搏斗或闯入的痕迹。就在他们准备收队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在小林房间的门内侧,地板上有一滩已经干涸的水渍,轮廓很奇怪,
像一个人跪在地上的姿势,头部和四肢的位置都清晰可辨。水渍的边缘,
还带着一圈淡淡的铁锈色。我蹲下身,借着警察打光的手电筒,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腥味。
趁没人注意,我用随身带的棉签蘸了一点那水渍的残留物,塞进物证袋里。回到自己房间,
我拿出以前在法医中心实习时剩下的PH试纸。一测,结果出来了。偏碱性。这不是汗液,
也不是尿液。它的成分更像是……人体组织被强酸腐蚀后,剩下的液体蒸发后的残留物。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我疯了似的冲到桌边,重新抓起那本蓝色手册。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其中一条规则上。【规则五:公寓的"东西"讨厌干净的气味,
比如消毒水、香水、甚至是沐浴露的味道。保持身体和房间的污浊,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
】在这一行字的旁边,有一行用铅笔写得极小的字迹,
几乎要和纸张的纹路融为一体:"它们讨厌干净的气味。"我盯着那句话,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失踪的女孩小林,我见过她几次,每次身上都带着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
而送我手册的老周,他指甲缝里的黑垢……我猛地看向手册上那道暗褐色的血迹。
血迹是干的,但以我的经验判断,它的氧化程度最多不超过48小时。这意味着,这本手册,
在两天内,刚刚沾染过新鲜的血液。而送它给我的老周,从昨晚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的房门紧闭着,死气沉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我缓缓抬起头,
目光穿过我房间的墙壁,望向走廊另一头,那扇我从未见人出入过的,404的房门。
我的心跳,第一次彻底失控。这栋楼,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它是在用活人,
喂养着什么"东西"。就在我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时,我的房门,被人笃笃地敲响了。
我一个激灵,几乎跳起来。"谁?"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门外传来302王姨带着哭腔的、惊恐万状的声音:"小陈!小陈你快开门啊!""王姨?
怎么了?""你……你快来帮我看看吧!我家……我家天花板……漏水了!
"我悬在半空的手,像被冻住了一样。门内,
陆离的声音已经不是刚才那种带着一丝戏谑的低语,而是一种被极致痛苦扭曲后的嘶吼,
压抑,绝望,仿佛正被什么东西啃噬着声带。
"别信我……"指甲刮过墙壁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像是要把墙皮连着里面的钢筋水泥都给刨出来。我猛地收回手,连退三步,
后背重重撞在自己冰冷的防盗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让我几乎喘不过气。404的门内,瞬间安静了。
那种死寂,比刚才的嘶吼和刮墙声更让人毛骨悚然。陆离在搞什么鬼?或者说,
刚才跟我说话的,和现在在里面挣扎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那本是'死版'。
""它们靠'违反规则的瞬间'进食。""别信我……千万别信我……"三句话,
像三颗钉子,狠狠楔入我的脑海。我逃也似的拧开门锁,闪身进屋,反锁,上链,
将自己所有的安全感都寄托在这扇薄薄的铁门上。靠着门板,我大口喘着气,
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T恤。冷静,必须冷静。我冲进厨房,拧开水龙头,
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自己的脸,试图浇灭心中那股燎原的恐惧。
水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神惶惑的自己,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陆离说,手册是陷阱,信了就会死。
可水电工陈工的下场证明,不信,或者说不知道规则,同样会死。这是一个悖论。
一个精心设计的、无论你怎么选都是死路的逻辑闭环。这栋楼,或者说"它",
不是在跟我们玩一个有固定答案的解谜游戏,
而是在欣赏我们这些"小白鼠"在迷宫里徒劳挣扎的模样。坐以待毙,是等死。胡乱行动,
是找死。必须找到这张网的核心,那个吐丝的蜘蛛。我把手册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上,
没有规则,只有一张这栋楼的简易剖面图。一楼到六楼,画得方方正正。唯独在最底下,
还有一个用虚线画出的、没有任何标注的方框。地下室。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那个方框。
几乎所有的恐怖故事里,地下室都是藏污纳垢、滋生邪恶的地方。它阴暗、潮湿,
与地面上的光鲜形成鲜明对比,是整栋建筑的"潜意识"。陈工来修水管,
说302天花板漏水。302的楼上是402,可漏水的原因,会不会和404有关?
水管这种东西,都是共通的。而所有楼层的总阀门和主管道,通常都在哪里?
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甜味,楼层越高似乎越淡。我在三楼能闻到,
住在一楼的人会不会闻得更清晰?那味道的源头,会不会就在地下室?
404门缝里渗出的墨迹,那些癫狂的数字,
会不会也是从地下室渗透上来的某种"东西"的具象化?所有的线索,都像溪流一样,
蜿蜒着汇入了地下室这个深潭。可手册上,没有任何一条规则提到过地下室。这太反常了。
对于一个用规则杀人的地方来说,不提,本身就是一种最危险的信号。
它要么是绝对的安全区,要么是规则的"服务器",是绝对的禁区。我赌是后者。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但那些光亮没有一丝能照进我的房间。我关了灯,
让自己置身于黑暗中。只有在黑暗里,我才能更好地思考。陆离不能尽信,手册全是陷阱。
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通过观察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我必须去一趟地下室。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不是电话,也不是消息。是时间。
凌晨一点整。我猛地想起了什么,心脏骤停。我迅速翻开手册,用手机微弱的光照着,
手指颤抖地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有一条我之前没太在意的规则。
第九条:【每日凌晨1点至1点03分,为'安眠时间'。此间,
请勿发出任何可被听见的声响,包括但不限于:脚步声、说话声、电子设备声。
】我立刻将手机调成静音,并死死按住关机键。房间里只剩下我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一秒,
两秒,三秒……就在我以为这三分钟将要平静度过时,一阵极其轻微,但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从我的正下方传了过来。不是楼下二楼,而是更深的地方。是地下室的方向。那声音很沉,
很有规律。咚……咚……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被一下一下地拖过水泥地面。
它在移动。声音停了。停在了我房间的正下方。然后,我听见了一声截然不同的声音。
一声长长的、仿佛生锈的铁器刮过水泥地的……叹息。那声音消失后,我站了很久。第六天,
我决定去地下室。所有失踪者的痕迹都指向那里。保洁大姐说,
失踪的小林最喜欢去楼梯转角晒太阳,她的发圈就在B1到B2的转角平台被发现。
失踪的维修工陈工,他的那把从不离身的进口扳手,被人看见掉在B2的防火门边。
作为一名入殓师,我见过各种形态的死亡,我不怕尸体,怕的是"不完整的死"。
这栋楼里发生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未完成仪式的诡异感。我准备得很充分。***,
N95口罩,医用橡胶手套。出门前,我还往身上和四周喷了大量防腐用的薄荷酒精,
那股清冽**的味道,能短暂地压制住楼内无处不在的腐甜气。
陆离墙写的数字"7"像根刺扎在我脑子里。
七具奠基尸体、七条规则缺失、第七个入殓师...这个数字像某种诅咒。
我想起手册第一页"别信全部"的血字——或许"不信"的关键就在被忽略的"7"。
间号:107锁死、207虚掩、307被水泥封死...207的门锁有新鲜的撬动痕迹,
锁芯里卡着半片铅笔屑——是陆离的铅笔!我轻轻推开门,一股檀香扑面而来,
与其他房间的霉味截然不同。书架第三层的《古代丧葬礼仪源流》里夹着硬物,
抽出一看是本牛皮日记。翻开扉页的瞬间,书桌上的座钟突然开始倒转,停在11:13。
扉页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周晓芸,207。如果有人看到这本日记,
请别相信'它们'让你看见的一切。"周晓芸。我记起来了,
手册上失踪人员名单里的第一个名字。我立刻翻看日记。她的记录和我一样,
是从搬进来的第一天开始的。"第一天,洗衣房里总有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把没洗干净的血衣混在洗衣粉里搅。我以为是错觉。""第三天,
我发现阳台外面根本没有排水管,就是一面光秃秃的垂直墙面。那我每天听到的水滴声,
是滴在哪里?""第五天,我对着墙壁看自己的影子,我发誓,我的影子比我多出了一只手,
搭在我的肩膀上。"这些记录让我脊背发凉,但真正让我瞳孔骤缩的,是第六页的内容。
"我试过不睡觉,用尽各种办法保持清醒。可今天凌晨三点,我还是'醒'了过来。
我就站在走廊里,手里死死攥着那本住户手册,脚底全是湿漉漉的泥土。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起床、怎么走出房间的。"我的大脑"嗡"的一声。这描述,
和我们入殓师圈子里流传的一种禁忌现象——"梦游尸",惊人地相似。传说中,
有些横死之人的尸体,在大脑彻底死亡后,身体仍然会被某种外力操控,
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周晓芸,她是在活着的时候,就体验了这种感觉。我颤抖着手,
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停在她失踪的前一天。"它们不是鬼,是'仪式残响'。
我查了县志,这栋楼在七十年代前,是火葬场的停尸间改建的。最可怕的是,地基下面,
埋着七具因为特殊原因没有火化的尸体。我们每违反一条规则,
就等于在帮它们完成'献祭仪式'的一个环节。而那本手册,
就是引导我们这些活人完成仪式的'经文'。
"日记中还夹着一张老照片——七具尸体的合影,
背面有手写名字:陈树、周晓芸、赵立新、李婉清、张默、黄薇、林小满。
我"啪"地一声合上日记,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抹平尸体的面部!
小林和陈工的脸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我之前以为是凶手的恶趣味,现在我明白了。
在某些古老的葬仪中,抹去死者的面容,是为了防止魂魄辨认出回家的路。可在这里,
这个仪式是反过来的!它们不是要防止魂魄归来,而是要抹去活人的"生相",
让我们失去作为"人"的特征,变成彻头彻尾的"仪式材料"!我立刻返回房间,反锁上门,
拿出那本住户手册,一页页地重新翻看。这一次,我的目光不再局限于那些血红色的规则。
我开始注意那些字里行间的空白和痕迹。终于,
在第九条"夜间请勿发出任何形式的应答声"的旁边,
我发现了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字迹。"死人必须无表情,
活人不能太清醒。"我猛然醒悟。这栋楼,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凶宅,
它在模拟一场巨大的、持续不断的"死亡仪式"。所有的规则,都是为了让还活着的住户,
一步步地、无意识地"像死人一样活着"。不回应敲门声,是切断交流。不在夜间发出声音,
是模拟死亡的寂静。不能直视红灯超过七秒,是让你放弃探究。所有的一切,
都在剥夺你作为"活人"的特质——好奇心、社交欲、思考能力。而真正的禁忌,
是"赋予事物意义"。猫叫不是猫叫,是引诱你"回应"的诱饵。红灯不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