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情书
晚自习的走廊是紧绷神经的缝隙。灯光从教室门洞泼洒出来,
在冰冷瓷砖上切割出锐利的光块。我和杨商年几个男生倚着敞开的窗台,
初夏的夜风带着楼下草木的湿气涌入,稀释着教室里淤积的汗味与油墨的沉闷。
杨商年胳膊搭着冰凉的瓷砖,目光投向教室里那片沉默的的灯光中,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童希正坐在座位上发呆。他忽然用肩膀撞了撞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促狭的笑意:“滕玉,
周碧和麦苏,你选哪个?”话音未落,一阵带着暖意的风裹着清冽的淡香猛地扑近。
一只微凉、带着薄汗的手,带着少女特有的、不讲道理的亲昵,突然就捏住了我的脸颊。
“嘿嘿嘿嘿!”周碧的声音像清脆的铃铛在我脑后响起。我僵在原地,半边脸颊瞬间滚烫,
下意识地强行转头,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周碧那快乐的、可爱的脸庞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弯腰将她背起,这时,
我的目光投向教室门口那片光影交界——麦苏正和童希并肩走出来透气。
她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像深秋的湖面,随即又淡淡移开。周碧的手松开,
蹦跳着加入了麦苏她们,留下了我脸上的灼热。杨商年的笑声渐歇,
目光重新投向童希所在的方位,若有所思。走廊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晚自习结束的**,是十点半准时落下的闸刀。瞬间,喧嚣如潮水般席卷整栋楼。
我和麦苏默契地磨蹭到最后,等人潮退去,才并肩走出教学楼。
校园主干道两旁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夜晚的空气微凉,洗去一日的疲惫。起初隔着礼貌的距离聊习题,
后来话题滑向大学模糊的憧憬,滑向某个同学隐秘的八卦。她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柔软,
有时说到有趣处,笑声像碎玉落入清泉。更多时候,是只有脚步声回响的舒适沉默。
走到校门口,刺眼的车灯早已等候。她家的在左,我家的在右。脚步慢下来。“明天见。
”她轻声说。“嗯,明天见。”各自转身钻进车厢前,总会下意识回头望一眼,
隔着夜色和车窗,看见她也正望来,身影在车灯光晕里一闪,随即被车门隔绝。引擎发动,
载着各自归家的方向驶入夜色,只留下路灯下两个刚刚还重叠的影子,被车轮碾碎,
被夜风吹散。高考结束后,所有人回到了教室收拾自己的东西,放学的铃响了,
也是离别的铃响了,教室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到极限后的巨大喧哗。
书本试卷如雪片落下。三年的重量,在这一刻轻如鸿毛。我磨蹭着,手指在课桌抽屉里摸索,
触到那封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卷的信笺。
教室里的空气还残留着硝烟散尽的余温。这三年,她的存在早已织入我呼吸的间隙。
课间操时总能一眼在红白校服的人潮中锁定她微微晃动的马尾;物理难题卡壳时,
下意识瞥向斜前方,总能撞上她同样投来的、带着询问和鼓励的目光,像暗夜里擦亮的火柴,
短暂却足以照亮思路;自习间隙溜去小卖部,带回的玉米八宝粥总会“不经意”滑到她桌角,
换来她指尖轻叩桌面的、只有我们懂的“谢谢”。高考这座大山终于移开,
压在心底的石头也随之松动。最后几天返校,空气里漂浮着尘埃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在学校不远处的图书馆,第一次不用计算时间地、肩并肩坐着。夕阳透过玻璃窗,
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咬着吸管,说起想去的城市,眼睛亮晶晶的,
像盛满了碎钻的湖水。那一刻,未来仿佛触手可及,带着奶茶的甜腻香气。心脏擂鼓。
麦苏已收拾好书包,单肩背着,正和童希她们低声说话,准备离开。日光灯管嗡嗡低鸣,
照亮一地狼藉。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口光亮里。血液猛地涌上头顶,我踉跄着追上去,
在走廊拐角人迹稍疏处,一把将那张滚烫的纸塞进她微凉、带着薄汗的手心。“给…给你的!
”声音干涩,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便逃。身后无声,只有自己震耳的心跳。后来她告诉我,
那天坐在父亲车里,窗外街景飞驰。夕阳金辉涂抹在那些笨拙滚烫的字句上。她读着读着,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洇开黑色的墨迹。慌忙用手背去擦,死死咬住嘴唇,
把汹涌的呜咽和那份酸楚甜蜜的重击,硬生生堵在喉咙深处。车窗外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而她小小的世界正经历无声地震。几天后,班主任叫我们几个回去帮忙整理毕业材料。
在堆满废弃试卷、弥漫旧纸张和灰尘气味的年级办公室,杨商年沉默地机械封装着档案袋,
偶尔抬眼掠过窗外空无一人的操场,目光像投向一片荒漠。
周碧则更加用力地整理手中的档案袋,圆润的侧脸在午后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
目光偶尔飞快扫过我和麦苏,带着了然与淡淡的探究。工作结束,
郭老师开着他的老车送我们几个回家。车子行驶在熟悉的街道,晚风带着初夏微醺灌进车窗。
车厢弥漫着松弛感。麦苏和我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礼貌距离。杨商年坐在副驾,
头微靠车窗。“哎,”郭老师忽然从后视镜瞥我们一眼,语气惊奇带笑,“我说你们俩,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这班主任眼皮子底下,愣是没瞧出来!谁追的谁啊?”空气瞬间凝固。
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我的喉咙。脸颊**辣烧到耳根。我僵住,
死死盯着前排座椅靠背的褶皱。旁边的麦苏瞬间埋低头,刘海遮住大半张脸,
小巧耳廓迅速染上绯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书包带子。副驾的杨商年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依旧看着窗外,嘴角极轻微地向下撇了撇。车厢只剩下发动机轰鸣和窗外喧嚣。
郭老师调侃的疑问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的尴尬涟漪无声扩散。无人回答。
郭老师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追问。但那窒息般的沉默和无所遁形的羞赧,连同温热的晚风,
烙印在那个夏夜,成为青春里一个隐秘灼热的注脚。不久,
班里那个爱张扬的袁超吆喝着组织青岛看海之旅。我问麦苏去不去,她摇头:“人多,太闹,
不想去。”我便向袁超推却。隔了两天,杨商年给我发消息:“喂,袁超说麦苏也去青岛,
你咋不去?”我一怔,焦灼被无形绳索拉扯。慌忙找到袁超,支吾着改口加入。
青岛的海风腥咸而自由。夜晚的海滩上,月光把浪花碎成流动的银子。我们避开人群,
走到一块巨大礁石背后。涛声如鼓点敲在心上。黑暗中摸索到她冰凉微颤的手。笨拙靠近,
唇齿间尝到海水的微咸,更深的,是青春不顾一切的甜。那一刻,我忘了她似乎的不快,
只记得月光和海浪的见证。那个被无限拉长的暑假,是偷来的蜜糖。录取结果悬而未决,
反而给了我们一个真空般的、无需担忧未来的理由。分数估算似乎都在安全线内,
我们沉溺在对“一起”的憧憬里。城市仿佛变小了,到处是我们并肩走过的痕迹。
在城区的图书馆里消磨整个下午,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偶尔相触又飞快弹开,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墨香和心照不宣的悸动;挤在嘈杂的街边小店,
分享同一碗我们爱吃的麻辣烫,她怕烫,小心翼翼地吹气,我笨拙地帮她吹凉,
汁水溅到手上也浑然不觉,只顾看她满足地眯起眼;骑着单车穿过林荫道,
夏日的风鼓荡起她白色的衬衫,像一面小小的帆,驶向我们都以为的、共同的远方。
路灯次第亮起,把我们的影子揉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那些日子,连蝉鸣都显得格外悠长,
仿佛时间仁慈地停驻,默许了这场小小的、甜蜜的僭越。南京的梧桐,济南的胡同,
青岛的海鲜…地图上的点被我们用想象的丝线一一串联,构成一幅模糊却金光闪闪的蓝图。
我们像两个虔诚的信徒,在分数揭晓前的祭坛上,供奉着名为“同行”的幻梦。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