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宫奇谈
一：香火灼愿香火灼愿北京的深秋，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蓝，干燥的冷风卷着金黄的银杏叶，
在红墙黄瓦间打着旋儿。张伟裹紧了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羽绒服，随着人流，
茫然地挪向雍和宫那座巍峨的牌楼。他是一名程序员，三十五六的年纪，
头发却已稀疏得盖不住头皮，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
眼里写满了长期熬夜留下的疲惫和对生活的焦虑。压力像一张无形而密实的网，
将他越缠越紧。公司里，年轻的后辈们虎视眈眈，新技术层出不穷，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榨干了汁水的柠檬，随时可能被丢弃。
更让他揪心的是家中的妻子李静。她身体一向羸弱，最近几个月更是时常低烧、乏力，
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几次去医院也查不出个确切缘由，只能模糊地归为“免疫力低下”。
房贷、车贷、妻子的药费……银行卡上的数字像漏了的水桶，永远填不满。升职加薪？
他已经很久不敢做这种梦了，能保住眼前这份工作，已是万幸。同事老马前阵子来过雍和宫，
回来后就神秘兮兮地说这里许愿“特别灵”，虽然实现的方式有时“有点别致”。
走投无路的张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请了半天假，
辗转来到了这里。踏进宫门，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藏香和酥油灯燃烧特有的气息，
低沉肃穆的诵经声与清脆的檐角铃铛声交织，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安的氛围。
来自四面八方的香客，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期盼与虔诚，点燃一束束高香，青烟袅袅，
直上云霄，仿佛真能将凡间的祈愿送达天听。张伟在法物流通处犹豫再三，
还是买了一盒最普通的香。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在点燃处小心地引燃香束，
用手轻轻扇灭明火，看着三炷香头亮起红色的光点，散发出好闻的柏木香气。他双手持香，
毕恭毕敬地走向万福阁前那巨大的香炉。炉内积满了厚厚的香灰，
插满了无数燃烧或已燃尽的香枝，像一片密集的、冒着青烟的小树林。张伟选了一处空隙，
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心里默念着，
词汇因紧张而有些颠三倒四：“佛祖菩萨……各位神明……信男张伟，今日前来，别无他求。
一愿我妻子李静身体能好起来，健健康康，百病全消……二愿我工作能顺利些，
别再出那么多幺蛾子，能、能保住饭碗……如果，如果可能的话……”他顿了顿，
感到一丝羞赧，但还是鼓足勇气补充了那个最实际的渴望，“希望……工资能翻个倍，
缓解一下家里的压力。求各位神明保佑！
”就在他心中默念到“工资翻倍”这四个字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手中那三炷平稳燃烧的香，中间的那一炷毫无征兆地，“啪”地一声轻响，
整整一截小指长的香灰突然断裂，带着灼人的高温，
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他紧握着香杆的右手手背上！“嘶——！”张伟猛地睁开眼，
倒抽一口冷气，痛得几乎甩手扔掉剩下的香。那香灰的温度极高，
瞬间在他手背皮肤上烙下一个清晰的红痕，**辣的疼。他手忙脚乱地稳住剩下的香枝，
慌忙吹掉手背上的灰烬，但那灼痛的印记已经留下，边缘甚至微微泛起一点水光，
像是要起泡。周围有香客注意到他的小骚动，投来好奇的目光。张伟顿觉尴尬，脸上发烧，
赶紧将剩下的香胡乱**香灰里，双手合十匆匆拜了拜，便退到了一边。
他低头看着手背上那处新鲜的烫伤，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这征兆……也太巧了？
偏偏在他许愿加薪的时候？老马说的“别致”，难道就是指这种？
他忍不住抬头望向那尊慈悲又威严的大佛金身，佛像低垂的眼睑仿佛正凝视着他，
目光深邃难明。一阵冷风吹过，卷着香灰拂过他的面庞，他恍惚间似乎听到一声极轻飘的笑，
带着点戏谑，绕在耳边：“还许吗？”张伟猛地一激灵，四下张望，只见周围香客神色如常，
只有诵经声和风声。肯定是错觉，是心理作用，他对自己说。一定是最近太累，压力太大，
产生了幻听。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
但那手背上的灼痛感和那句萦绕不去的“还许吗”，却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心里。
离开雍和宫时，夕阳给古老的宫殿建筑群镀上了一层金边，瑰丽无比，
但张伟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烟气氤氲的殿宇，心里五味杂陈，
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仿佛被那截香灰烫了一下，明明灭灭。——回到那个不大却温馨的家，
妻子李静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看到他手背上的红痕，
她心疼地找来牙膏给他涂抹：“怎么这么不小心？”张伟支吾着搪塞过去，没提雍和宫的事，
只说是不小心烫到的。他不想让妻子担心，
也更不愿承认自己开始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然而，命运的齿轮，
似乎从他许下那个愿、并被香灰烫到的瞬间起，就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加速转动。
当天夜里，李静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还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寒战。
张伟连夜将她送到医院急诊。一番忙碌的检查后，医生的表情变得凝重。初步结果显示，
李静的血象异常，白细胞计数低得惊人，远不是普通感冒发烧那么简单。接下来几天，
是更多的检查、会诊。最终，诊断书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
递到了张伟手中——一种罕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病因不明，病程漫长，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且后续需要长期服用昂贵的进口药物来控制病情，无法根治，只能维持。张伟懵了。
他许愿妻子身体健康，换来的却是这样一纸诊断？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强打着精神，安慰病床上虚弱不堪的妻子，为她***手续，联系专家，
脑子里却一片混乱。祸不单行。就在李静住院的第三天，张伟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公司，
准备请假时，部门总监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总监的语气公式化而冷漠，
大致意思是公司业务调整，需要优化部分人员结构，很遗憾他的岗位被裁撤了，
感谢他多年来的贡献，补偿金会按N+1支付。张伟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霹雳击中，
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后面关于交接工作和领取补偿金的细节。他失去了工作。
在他最需要收入来支付妻子巨额医药费的时候，他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恍恍惚惚地走出总监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
看着那盆妻子送他的、已经有些蔫头耷脑的绿萝，张伟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
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愿望……好像……以某种极端扭曲的方式……应验了？妻子健康？——是的，她得了重病，
需要“治疗”才能“恢复健康”。这算哪门子的健康？工作顺利？保住饭碗？
——他被裁了，彻底“摆脱”了工作的烦恼和“不顺利”，确实“顺利”地离开了。
工资翻倍？——那份N+1的离职补偿金，粗略算下来，
数额恰好差不多是他当时许愿时心里默算的“翻倍后”的月薪水平！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看向那个被香灰烫伤的地方。几天过去，那红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颜色变得更深，
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褐色的纹理，细细看去，
那纹理竟隐隐勾勒出一段正在燃烧的香枝的形状，甚至还有细微的、向上飘散的烟雾纹路！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张伟坐在李静病房外的长椅上，
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裁员通知和妻子的诊断书。
妻子的初步治疗已经花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存款，后续的费用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那笔“工资翻倍”得来的补偿金，此刻看来是如此讽刺，
它甚至不够支付妻子未来半年的药费。他低头，目光死死盯住手背上那个奇异的烫痕。
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烧伤，它像一个烙印，一个来自冥冥之中的、冰冷而戏谑的回应。
他用指尖轻轻触碰那凸起的纹理，竟然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仿佛那截香灰还在内部阴燃。
雍和宫那低沉肃穆的梵唱声、缭绕的香烟、佛像深邃的目光、还有那句轻飘飘的“还许吗？
”……所有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交织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得到了他“所求”的，但每一样，
都以他绝对无法预料、也绝不愿意接受的方式“兑现”了。神明……或者说，
hateveritis”……仿佛有着一套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冰冷而直接的逻辑，
精准地满足字面意思，却完全无视其下的情感和代价。夜深了，病房区的灯光变得昏暗。
李静刚刚在药物的作用下睡去，眉头依然因不适而微蹙着。张伟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感受到那烫痕在轻微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像某种活物的心跳。
绝望和一种巨大的、超自然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仅仅是开始吗？这个烙印意味着什么？
它还会带来什么？他许下的愿望，还有没有……挽回或者修正的可能？就在这时，
寂静的走廊尽头，似乎隐隐约约地，又飘来了那阵熟悉而缥缈的梵唱，若有若无，
仿佛穿越了时空，直接响在他的耳畔。张伟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
梵唱声消失了，但手背上的烫痕，却在昏暗的光线下，
微弱地、持续地散发着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焦灼般的微光。它……是活的？
——二：串珠夜班雍和宫的香火，似乎有种奇特的磁性，
吸引着都市里形形**的失意人与野心家。在孙薇薇看来，这里与其说是寺庙，
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弥漫着神秘主义的能量交换场。她与张伟那样的务实派不同，
她是新一代的都市白领，相信吸引力法则，热衷研究星盘水逆，
对一切号称能“转运”的事物抱有极大的好奇和尝试欲。孙薇薇二十五岁，
在一家竞争激烈的互联网公司做运营。她聪明、有干劲，渴望证明自己，
但总感觉差那么一点运气和机遇。同期的实习生有人已经独立负责项目，
她却还在处理繁琐的数据报表和会议纪要。她渴望被“看见”，
渴望那种事业蒸蒸日上的“旺”感。于是，在一个周末，她特意来到雍和宫，
目标明确地直奔法物流通处。琳琅满目的手串中，
她一眼就看中了那串深褐色、透着点点金箔般碎屑的“香灰琉璃事业旺运”手串。
店员热情地介绍，说这串珠所用的香灰是来自雍和宫大殿的常年积累，经高僧加持，
能量极强，专助事业攀升。“戴上它，保您事业顺遂，机会多多！”店员笑眯眯地说。
“机会多多”，正是孙薇薇最想要的。她毫不犹豫地刷了卡，
将那串还带着点檀香气息的手串戴在纤细的腕上。深色的珠子衬得她皮肤很白，
那嵌入其中的、星星点点的香灰，在阳光下细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闪烁了一下。
孙薇薇心满意足，觉得一股莫名的信心充盈全身，仿佛升职加薪已在眼前。
——“转运”的效果，来得迅猛而直接，几乎让她措手不及。戴上新手串上班的第一天，
下午临近下班，部门总监突然召开紧急会议，宣布要启动一个全新的跨界合作项目，时间紧，
任务重，需要立刻成立项目组。也不知道是那手串真的起了作用，
还是总监恰好看到了她渴望的眼神，孙薇薇被点名加入了核心小组。“太好了！机会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