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苇(芸娘芦苇),窗下苇
窗下苇》是作者树星的经典作品之一,主要讲述芸娘芦苇的故事,故事无删减版本非常适合品读,文章简介如下:1雨巷初遇光绪二十六年的秋,雨是缠人的。芸娘把最后一缕麻线绕在竹梭上时,窗纸又被打湿了一块,像幅洇了墨的画。窗根下的芦苇丛被雨压得直不起腰,穗子上的白绒毛沾着水珠,沉甸甸地垂着,倒比院里那棵老槐树更像个...
1雨巷初遇光绪二十六年的秋,雨是缠人的。
芸娘把最后一缕麻线绕在竹梭上时,窗纸又被打湿了一块,像幅洇了墨的画。
窗根下的芦苇丛被雨压得直不起腰,穗子上的白绒毛沾着水珠,沉甸甸地垂着,倒比院里那棵老槐树更像个垂暮的老人。
“芸丫头,张家婶子托的鞋面,赶明儿能好
”娘的声音从灶间飘过来,混着柴火噼啪的响。
芸娘应了声“成”,指尖在布面上摩挲。
那是块靛蓝的粗布,边角磨得发了白,像她见过的运河上漂着的旧船帆。
她住的这条巷子,离运河不过半里地。
每日天不亮,就能听见纤夫的号子,一声叠一声,裹着水汽钻进窗缝。
芸娘总爱扒着窗棂看,看那些赤着脊梁的汉子弓着腰,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油光锃亮,看运河里的船老大叼着烟杆,烟圈儿混在水雾里,慢慢散了,像从没存在过。
“看啥呢
那水片子有啥好看的
”娘总这么说,手里的锅铲敲得当当响,“女孩子家,心野了不是好事。”
芸娘就缩回手,低头继续纳鞋底。
针脚要密,要匀,像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一块挨着一块,规规矩矩,没半分差池。
可她心里总像有根芦苇,在风里晃啊晃,想往那片水汽里钻。
那年她十四,沈砚秋就是踩着这样的雨来的。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卷着,露出的手腕细瘦,却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
身后跟着个挑担子的老汉,担子两头是两只旧木箱,磕碰着发出吱呀的响,像随时会散架。
“请问,这儿可是王屠户家
”他站在巷口,声音被雨泡得发闷,却还清亮,像井台上的铜吊桶。
芸娘正蹲在门槛上择菜,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
那光不像巷子里的人,巷子里的人眼里是灰的,混着油烟和生计,他眼里却有层亮,像运河上的月光,哪怕被雨遮着,也藏不住。
“王屠户早搬了,”芸娘的声音有点发紧,手里的豆角掉在地上,“往前,第三个岔口,左拐。”
他道了谢,转身时,竹杖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滑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
芸娘慌忙站起身,却见他已经稳住了,只是长衫下摆沾了块泥,像幅好画上溅了墨点。
“这雨,真能缠人。”
他回头笑了笑,那笑里带点自嘲,又有点漫不经心,“姑娘家,门口滑,快进去吧。”
芸娘没动,看着他跟着挑担子的老汉往前走。
蓝布长衫在雨里飘着,像株被风吹歪的芦苇,却硬是没折。
后来才知道,他是来寻亲的,听说远房舅舅在这镇上开了家书铺,结果找着了才知道,书铺早关了,舅舅去年冬天就病死了。
他没处去,就在巷尾租了间空屋,那屋子原是放柴草的,漏风漏雨,比芸娘家的还不如。
他倒不嫌弃,每日里搬张破木桌放在门口,就着天光看书。
有时是线装的旧书,纸页黄得像秋叶,有时是他自己写的字,写在裁下来的废纸背面,字迹清瘦,却带着股劲儿,像初春刚抽芽的芦苇,看着软,实则韧得很。
芸娘纳鞋底累了,就扒着窗看他。
看他皱着眉咬着笔杆,看他忽然笑起来,用手指在桌面上敲着拍子,看他把写废的纸揉成团,随手扔在脚边,像撒了一地的雪。
“那姓沈的,是个念书人
”娘一边翻着锅里的饼,一边问。
“嗯,”芸娘低下头,假装数着针脚,“听说,是来考秀才的。”
“念书人有啥用
还不是得吃米下锅
”娘撇撇嘴,“你看他那屋子,连口像样的锅都没有,天天啃干馍,迟早得把身子熬垮。”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娘蒸了窝窝头,却让芸娘给送两个过去。
“趁热吃吧,”芸娘把篮子递给他时,手有点抖,“俺娘说,念书费脑子。”
他愣了一下,接过篮子时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凉的,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
“多谢婶子,也多谢姑娘。”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个,你拿着。”
是块桂花糕,用油纸包了三层,还带着点温热。
芸娘认得,是街口福兴斋的,贵得很,平时她只敢闻闻香味。
“这……”“拿着吧,”他笑得温和,“我昨天帮李掌柜抄了篇祭文,他送的。
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芸娘捏着油纸包往回走,桂花的甜香混着雨气往鼻孔里钻。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正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个窝窝头,却没吃,只是望着运河的方向,蓝布长衫被风吹得猎猎响。
2芦苇情缘从那以后,他们就熟了。
芸娘会送些吃的过去,有时是两个烤红薯,有时是一碗菜汤。
他回赠的,有时是几页写满字的纸,教她认些她不认识的字,有时是从河边捡来的好看石子,说像他老家山上的石头。
“你老家,在哪儿
”芸娘摸着那块青灰色的石子,问他。
“远着呢,”他望着窗外面的芦苇,“在山里头,出门得爬坡,不像这儿,一马平川,连风都是软的。”
“山里好吗
”“好也不好,”他笑了笑,“春天有笋子,秋天有野果,就是路难走,想看看大河,得走一整天。”
芸娘就想起运河,想起那些来来往往的船。
“俺们这儿,天天能看见河。”
“那不一样,”他摇摇头,“运河是死的,走的都是载着货的船,心里头装的是银子。
我想看得,是活的河,能载着船,往天边去的那种。”
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光又亮起来,像夜里航船的灯。
芸娘忽然觉得,他不像巷子里的人,倒像运河上的船,只是暂时停在这儿,迟早要开走的。
秋深的时候,有个响晴的午后,沈砚秋蹲在门口翻晒旧书,芸娘端着浆糊盆出来粘鞋样。
日头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他的影子瘦长,她的影子圆墩墩,像并蒂的莲蓬。
“这字念啥
”她指着他摊开的书页,浆糊沾了指尖,在纸上按出个小印子。
他笑得肩头颤,露出半截细白的脖颈:“这是‘江湖’的‘湖’。
你看这三点水,像不像运河的浪
”她蹲下去,鼻尖快挨着纸页,一股子旧书的霉味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扑得人发晕。
“那‘江’呢
”“江比湖大,”他捡了根枯苇秆,在地上画,“能跑大船,能装下整座山的影子。”
风卷着苇絮过来,落在他发间,他没察觉,只顾着讲水里的鱼,天上的鸟,讲那些她听也没听过的地方。
芸娘偷偷把那根沾了他体温的苇秆捡起来,藏进了针线笸箩——后来给小儿子做周岁棉袄时,还从棉絮里摸出来,秆子早枯透了,一捏就成了粉。
沈砚秋送她木簪的前一夜,月亮好得很,清辉把苇子照得透亮,像蒙了层银。
他敲她后窗,手里攥着块柳木疙瘩,木刺扎得指头疼,却笑得欢:“你看这纹路,像不像苇子扎根的土
”她隔着窗纸应:“黑灯瞎火的,哪看得清。”
“我给你刻出来,”他的声音裹着月光,软乎乎的,“刻好了,你就知道了。”
窗纸上映着他低头凿刻的影子,一下一下,像打更的梆子敲在她心上。
她摸着发烫的耳垂,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院里的秋虫还吵。
那时总以为日子长着呢,长到能等他刻完所有的苇子,长到能听他讲完所有的江湖。
3秋深别离可秋深时,雨停了,天却更凉了。
芦苇穗子全白了,风一吹,像雪一样飞。
沈砚秋要走了。
说是要去南京,那儿有个同乡,能帮他找个抄书的活。
“啥时候走
”芸娘问他,手里的针线扎错了地方,针尖戳在指头上,冒出个血珠。
“后天一早,”他低着头,收拾着那两只旧木箱,“船票都买好了。”
芸娘没说话,看着他把书一本本摞进去,动作慢得像怕碰疼了它们。
墙角堆着的废纸团,她昨天才帮他扫过,今天又堆了一小堆。
“这个,给你。”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
是支木簪,雕着芦苇的样子,穗子刻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用了心。
芸娘认得。